一、小廟香火
“庚申甲子（60年一甲子）天門開，
諸位菩薩坐蓮臺，
善男信女朝南拜，
南無消災延壽藥師佛。”
這是我童年玉環(huán)住的老屋鄰居吳三嬸、“土地公”、“百曉”諸位常在我老屋前不遠小廟點香，天天又在住的樓臺念叨幾句話，無非求平安，愿無災無病。我從小也耳聞目染，就會背誦至今不忘。
1950年，我9歲在玉環(huán)城關環(huán)山小學讀二年級，住在玉環(huán)市玉城街道西門巷城腳下一座老屋。離老屋臺門間大門南50米遠處有一座姜太公廟，是為紀念姜子牙而建的廟。《封神演義》第二十四回介紹姜子牙，姓姜，名尚，字子牙，道號飛熊，并寫詩贊他：“渭水溪頭一鉤竿，鬢霜皎皎兩云皤；胸橫星斗沖霄漢，氣吐虹霓掃日寒。”一日，西岐周文王夢飛熊子牙，求賢聘杰，齋戒三宿三日，第四天沐浴整衣，下馬前往隱居磻溪草舍見子牙不在，后終于找到年近八十在渭水汘頭釣魚的飛熊，文王迎進西岐封他為丞相，輔助文王安民治國有方，打敗朝歌無道的商紂王與蘇妲己，使文王成就偉業(yè)建立西周。子牙后又輔佐周武王，西周數百年海內清平，萬民樂業(yè)。姜子牙是中國民眾心目中善的代表，后人為紀念他就造廟朝拜供奉。
姜太公廟雖不大是小廟，卻也有二層，樓上一層是供奉姜太公和其他諸位菩薩的佛堂，樓層前還有供居士信眾朝拜的幾十平方平坦大平臺。樓下一層中間系接待室，東邊是僧人住的禪房，西邊一間是供人燒齋飯菜的灶房。一樓廟前還有座水泥戲臺和四十幾平方的道地頭。我那年讀小學二年級時，還看到我住老屋臺門間門上，寫有樂清“金福連”戲班名字，聽我父母在世時講，當時戲班子曾把我老屋臺門間當作化妝師。父母說起解放前夕小廟戲臺上演出時，戲臺前道地頭看戲的人山人海。
由于廟小，故姜太公廟只有一個云游僧人，他不念經時，我們小孩子到過他禪房住地去過，他滿臉笑容，躬身相迎，詢問孩子名字，然后手握我軟軟小手掌，用毛筆字寫上我們每人姓名。他還蹲下身子，摸摸小孩頭發(fā)臉蛋，然后又手伸進自己口袋取出幾顆供果，塞在我們小手。記得他說過做一個僧人，要具備“三緣”：一與佛有緣，才肯出家；二與廟有緣，才安心修行有落腳住地；三與廟里和尚居士信眾有人緣，才能同修行，和睦相處。他說“三緣”，還有《心經》各句：“色就是空，空就是色”，當時我不懂其全部含義。
姜太公廟雖小，但是香火相當旺。記得1950年正月元宵節(jié)，廟中舉行節(jié)典。我看到四方婦女向廟中趕來。尤其是坎門漁村婦女，遠的從洞頭海島來的婦女，祈求保佑家中討海男主人打魚風浪搏斗能平安回家。這些婦女肩背黃袋，身穿干凈衣褲，向玉環(huán)這座小廟趕來。廟中佛號聲聲，香火裊裊，在莊嚴佛像下，僧人和尚手敲木魚，的的篤篤，巍然端坐經座，他執(zhí)長串佛珠，朗聲念完經文，即用手指撥過一顆佛珠，長長佛珠串串，在他念經中全要撥完。這時只見居士信眾隨僧人帶念經文，跟念便生信賴，便知皈依，兩膝蓋發(fā)軟，就不覺跪向那布包蒲團……
二、飛龍求雨
我住的西門巷就是當時城關西城門，沿城頭，我向北爬山可至后門山，甚至可爬到北門山頭（今烈士山頂）。吾老屋東去半里許，有座金碧輝煌的大廟，名叫城隍廟。它地處今日玉環(huán)市政府招待所所在地原址。老人說，當時它興盛時，這廟有僧人幾十，這城隍廟的城隍菩薩，它大慈大悲保護著環(huán)山鎮(zhèn)城市居民長樂安康。這一個廟大半都處在平地上，廟前有一個上百平米廣場，廟后小部分沿城關北門山山腳坡地上而造。我小時候只見它黃墻聳天，綿延于今日玉環(huán)市政府東邊山下原址。
1950年農歷二月二，龍?zhí)ь^。玉環(huán)城關鎮(zhèn)請來坎門花龍來求雨。春雨貴似油，農戶春耕多么需要潤物細無聲的雨啊。坎門花龍從坎門港、城南，沿著玉坎河邊向城關進發(fā)。春風輕輕吹拂著河塘，水面微起連綿的漣漪，正應驗了“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之奇觀。流年似水啊，在干旱塵世的日子里，人們尋覓春雨帶來滋潤大地的甘露水啊。坎門花龍隊伍進入城關南門頭百米大道的玉環(huán)簡師、環(huán)山小學校門路向前，沿著玉環(huán)湖最北端向前。我小學一年級教語文的老師是陳嶼人劉崢先生，他的弟弟劉嶸后來成了廣州中山大學副校長兼哲學系主任，名聞全國哲學界；還有玉環(huán)簡師教語文、美術課名師苳仲升先生，常推薦學生閱讀進步書刊，傳播革命火種，培養(yǎng)出不少進步學生加入了浙南游擊縱隊括蒼山支隊，“學霸”葉尚青、葉善林、章再水、林奎鳳等人都成為“三五支隊”優(yōu)秀戰(zhàn)士，正是玉環(huán)湖水中自有落英繽紛的芳香啊！過了一會兒，坎門花龍隊在歡迎鑼鼓聲中，終于抵達城關城隍廟求雨廣場。
舞龍求雨敬神拜天儀式隆重。先是長長樂隊二胡聲聲，吹嗩吶聲響徹，再是后送鼓敲得震天響，中間求雨人們手拿毛竹長竿，經過廟前廣場裝滿一大缸水的木稻桶，長長毛竹竿扎滿幾十株細長竹絲，往木桶水中一浸一探，禮敬求神求菩薩，毛竹水往空中猛掃，口中求老天降下甘霖。
最后才是重頭戲坎門花龍上場敬天敬神求雨。龍在手，那么熟練、專注；龍在手，獲天地正氣，獲所有人格尊嚴和敬畏，保佑心愿實現。坎門花龍走南闖北，名揚四海，在以后歲月中走出故鄉(xiāng)玉環(huán)，曾走進杭州市體育場表演，后更走進北京國家體育場，周總理曾親自觀賞它，獲無數獎項。說時遲，那時快，只見在場坎門花龍在緊鑼密鼓中，飛揚起龍頭，昂首蒼天，飛龍求雨，希冀蒼天風調雨順。它龍身迎風，呼呼有聲，這時只見坎門花龍舞姿新穎，龍在翻滾在飛騰，人龍合一，正舞到高潮處，人群頓時歡聲雷動。我在場仿佛看見騰飛上升的坎門花龍，正飛動行走云端，不時向地上人們布施甘霖。飛龍求雨，感動天地，夢想成真，只見天空開始下起春雨來了。
三、老街廟會
這里老街指玉環(huán)城關縣前至西門頭到西青街橋頭的街。故鄉(xiāng)老街是條散發(fā)濃烈市民味兒的街道，我當年就讀環(huán)山小學時，課余或禮拜天常去老街。不過那時街面沒有超市、連鎖店、專賣店，平時老街民房成店面屋不多，只有屈指可數幾家店，像我平時課余常去西青街孔先生藥店和王永和藥店小坐，還有丁小林父雜貨店、陳希平南貨店，縣前街也只有理發(fā)店與修鐘表店。每十天逢三逢七為集市市日，老街多了鄉(xiāng)下農村人奔跑十幾里來趕市日。
1949年至1954年，我在環(huán)山小學讀書，從1950年到1954年，我目睹老街在農歷二月卄二日，都有三天物資交流，即老街廟會。我在1950年農歷二月卄二那天，我夾在人流中目擊這一年老街廟會，這天四面八方農村來的人為春耕備耕而逛廟會。從東往西數百米一路長街，擺滿平時就有的海鮮、南北貨、雜貨等日用品外，老街東頭縣前街的城隍廟廣場專門設立農需攤位，有不少諸如鋤頭、釘耙、草耙、插秧工具、蓑衣一類農具，還有水稻、麥子一類種子等鄉(xiāng)下農時急用商品，這天老街廟會上各類商品琳瑯滿目，比平時多了不少。我看見城南來的我表兄老三潘得商，也在興致勃勃挑選稻種，他的臉上喜氣洋洋，他滿懷信心告訴我：“選好種子，爭取更大豐收。”我高興地走啊走，老街孔先生的西青街藥店附近東面，有縣文化館，平時我常去看連環(huán)畫小人書和報紙雜志。縣文化館對面有個室內四面沒有圍墻的小菜場，攤位擺滿各種蔬菜海鮮，菜場天井里有一口四人也合抱不過的四方形大水井，水質清冽。水井邊有餛飩擔，還有魚圓攤，又還有油條油扎鼓以及甘蔗攤，攤桌四周圍著一些有零花錢的小孩。我走進菜場空地，十分興致觀看只有廟會才有的迎臺閣和踩高蹺，這時我碰見鄰居吳三嬸、“土地公”、“百曉”也在場觀看入神。這里還有來自樂清雜技藝人和黃巖亂彈藝人的表演。有一個雜技節(jié)目演員肚皮上壓塊大石板，另一演員手拿大鐵錘砸向石板，石板破裂，雜技演員肚皮因有內功無損傷。這里就是城關的“小天橋”。老街走一走，成為我童年兒時故鄉(xiāng)生活不可缺的體驗和經歷。
隨改革開放城市化步伐加快，老街雖在，但新街城建向南延伸，草房——平房——樓房——公寓房，商貿網購方便，物資交流的老街廟會永遠消失了。現在故鄉(xiāng)街道，有青磚黛瓦的中式別墅花園，也有新世紀初，條條新建大街兩側立起的一幢幢現代建筑，只見綠水迢迢，青山隱現，田園風光近在咫尺，醉人夜景令人流連忘返，街燈波光閃爍、色彩繽紛。新醫(yī)院、新車站、中學新樓，運動體育中心，也聳立現代化商業(yè)新街中。故鄉(xiāng)起巨變了，變得讓我有點不認識了，變得讓我感受故鄉(xiāng)騰飛那種自豪。
四、尾聲
歲月如歌，七十年中國和我故鄉(xiāng)浙江玉環(huán)有了滄海桑田的巨變。玉環(huán)早已撤縣變市，未來玉環(huán)市規(guī)劃接軌溫臺將通高鐵。七十年前過去的玉環(huán)小廟香火、飛龍求雨與老街廟會故鄉(xiāng)里的人，無非心中祈求風調雨順年景好，國泰民安日子富，盼吃穿不用愁。習主席講“不忘初心，牢記使命”，中國共產黨人初心和使命，就是為中國人民謀幸福，為中華民族謀復興。七十年前故鄉(xiāng)百姓點香火、求雨都是為了想過好日子。如今小廟和城隍廟及古城墻也早不存在，求雨也沒有了，但玉環(huán)人想過幸福的初心始終沒有變。
我童年故鄉(xiāng)鄉(xiāng)俗作為文化現象，坎門花龍作為非物質文化遺產，這些往日故事已溶化于我的心中。我永遠忘不了鄉(xiāng)親想過富裕日子時虔誠、禮敬和臉龐上映現的慈祥、生動表情！讓快八十歲的我再以年輕姿態(tài)出發(fā)，相約思念選擇詩和遠方；想回家和歸鄉(xiāng)，讓心飛向夢開始的地方，始終在路上。哦，我多么想再回到故鄉(xiāng)，多么想讓我再回到童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