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年碎尸案,連環殺人,強奸,警察與嫌疑人的禁忌之戀……這一部由刁亦男執導的懸疑愛情影片無疑十分具有吸引力。中年退役頹廢警察張自力、甘心替妻子頂罪變成活死人的梁志軍、被強奸后失手殺人的冷艷美人的吳志貞,三人的瓜葛由一起碎尸案就此展開。
“一直以來,我都只是對黑色電影所凸顯的人性多變感興趣。”這是刁亦男的態度。
影片開頭便是無盡的黑,隨著貨車、工廠流水線轟轟向前的煤和碎尸。寒冷刺骨的城市、艷俗破敗的夜總會、狹仄的洗衣房,簡陋的飯館、骯臟的澡堂……電影在冰天雪地的哈爾濱,在寒風中,人們呼出的熱氣中,悉索地講述著殘酷的人們茍延殘喘的故事,并不加避諱地展示社會與人性黑色的一面。
吳志貞,覺得她脆弱,得知丈夫死去消息時痛哭流涕;覺得她隱忍,被干洗店老板上下其手卻無力反抗;覺得她冷艷,鏡頭拉到她側仰的臉上時的清麗脫俗的氣質;覺得她帶著禁欲的誘惑,板著一張沒有表情的臉,但在冷峻與蒼白中透露著成熟女性的魅力;覺得她可憐,被已成為“活死人”的丈夫禁錮著情感……第一眼看到她時,沒有印象中粗獷豪邁大氣的東北女子形象,反而像是一個柔弱無助、被命運所捉弄、飄零在北方的江南水鄉女子。就像是一朵罌粟花,獨自開放在雪地中黑暗的環境里,有一股自甘墮落而又神秘的氣息,散發著異樣的魅惑與吸引力。
張自力,覺得他可憐,失去隊友,失去工作,失去妻子;覺得他拿得起放不下,性暴力,把前妻壓倒在火車旁的沙堆上進行索求,對一個丑陋的工廠女動手動腳,暗示吳志貞要主動;覺得他可笑,借酒消愁,醉倒在路邊,摩托車被他人騎走,讓人啼笑皆非,在別人跳雙人舞時,自己很嗨很瘋狂的跳著沒有節奏的舞;覺得他孤勇,獨自涉險探案,和一個與三件命案有關的女人發生關系;覺得他無情,消泄完自己的性欲,就把一個和自己吃早餐的枕邊人送進監獄;覺得他偏執,追捕犯人時,死死勒住犯人不放手;覺得他自甘墮落卻又不甘墮落,每日醉酒,卻在前隊友問其時所想要輸的慢一點……就像是一個曖昧的,游走在“中間地帶”的灰色人物,“孤獨的城里面游走,和生活空間相互背棄,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梁志軍,覺得他冷酷,一出場便隱在黑暗里,肩上扛著的冰刀,沉默寡言,典型的變態殺手形象;覺得他殘忍,果斷地下手殺人,冷靜地拋尸,暗地里殺掉追求吳志貞的人,讓她守活寡。;覺得他深情,甘心替妻子頂罪變成一個永不見天日的活死人;覺得他懦弱,放在吳志貞身后的手臂遲遲不敢落下;覺得他奇怪,為何如此深愛著吳志貞,面對她時如此溫柔,多次被背叛,卻沒想過報仇。就像是一個幽靈,活在黑暗中,纏繞在吳志貞的身邊,保護她卻也囚禁她,自己無法抽離出來,也讓她逃離不得,將彼此緊緊捆綁,不得自由。
電影里有一句話:“一個人需要隱藏多少秘密,才能巧妙地度過一生”。人性是如此復雜、多變、不可捉摸,如畢希納說的“每個人都是一個深淵,當人們往下看的時候,會覺得頭暈目眩”,也如基斯洛夫斯基口中“每一個人的生命都值得仔細審視,都有屬于自己的秘密與夢想”。這無疑是一部好電影,每個人都可以在每個角色身上看到多少與自己相似的影子。深情與冷酷,瘋癲與沉默,黑暗與絢爛,正義與情欲,法律和道德,墮落與救贖,諸多矛盾因素的結合,讓這潛藏在懸疑故事背后的可以稱之為“人性”的問題被擺在屏幕上顯現在每個角色面前,“沒有真正的英雄或惡棍,只有各種妥協。”在看的同時,將整部影片抽象化一個弗洛伊德式的情欲故事或者卡夫卡式的人類困境的隱喻,不僅探索一個個懸念的答案,也反思復雜人性在矛盾面前該如何抉擇。
想知道《白日焰火》的片名到底在表達什么,在未看這個影片之前,看這片名時我曾以為這是一部明亮浪漫的片子,而后才發現大錯特錯。刁亦男說:“聽人隨口說過這么幾個字……覺得很有意思,就用了。”看完電影后,不得不說《白日焰火》這名字,頗具匠心,極具藝術性與文學性,取名的由頭如此簡單,卻被人有如此多的解讀。
聯想了諸多與這個名字有可能性的闡釋:被象征性的還原為一間酒吧的名字;抑或是在結尾時被源源不斷點燃的煙花;也看到一種說法,“焰火”是吳志貞,在白天被張自力“日”;還有結尾白日里焰火或俯沖,或直升,或綻放,或滑落,不亮眼卻恰到好處。畫面的定格,無疑是影片的高潮,似乎是張自力對吳志貞情感的隱秘爆發,或許是明明能隱瞞案情卻選擇揭發的自我救贖成功,或許是對欺騙吳志貞感情的愧疚,在正義與愛情間達成了和解;或許是象征著人性的情感,看似復雜曖昧,在做完抉擇后所有的關系都變得如此簡單;或許是象征著我們的社會,看似絢麗,實則蒼白,表面美好,實則轉瞬即逝。對照其中的一句臺詞,“那時候這家酒吧也叫白日焰火,現在鳥槍換炮了,可是多美多爛的記憶,都不會改變的”。無論如何,它都是令人動容的,焰火在晴空綻放,在一直都是黑暗色調的環境中,有了最后璀璨的反差,變得輕盈和詩意起來。
影片隨著焰火的落下而結束,讓人意猶未盡,似乎還有更多的隱情還猶抱琵琶半遮面的躲在幕簾后面,還有很多問題沒有得到解答,悵然若失,對于黑色幽默的解釋——把鬧劇與理性結合、用夸張別致的手法去展現對社會文化流弊的鞭撻。病態、荒誕、犀利的斥責以及隱藏在世態人情中的人性救贖。對于這,我還在細細思索的路上。
繞過對兇案的單純獵奇,而深入到復雜的現實人生和隱秘的人性漩渦。可以說,人肯定不是非黑即白的,總有那么一大片灰色地帶,令人捉摸不透。在現實生活中眾人面前不會輕易爆發出來,而當在面對冰冷冷的屏幕的時候,戴上“面具”無人知曉自己的時候,當獨自一人或者只用面對一個人的時候,那陰暗面很容易就被牽引出來。影片中張自力和吳志貞踏入了那片灰色,游離在現實與夢幻的邊界,在假意與真情之間冒險,人物一些真實的面貌浮現在了熒幕上。他們盡是可憐人,都是在漩渦中掙扎的孤獨者。無盡的欲望如同蜘蛛網一樣,讓他們難以自拔抽身,被牢牢捆綁在人性的泥沼里。“當遇上人性與外在力量的不可調和、人性本身之中的不可調和的情況,這些不可調和的、難尋解答的、無奈的、困窘的、悖謬的存在狀態構成了我們稱之為悲劇和喜劇的東西。”
這是無聲的哀鳴,為所有局中人所奏。